文 ｜ 左安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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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41年，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率领蒙古部落的军队攻占了布达佩斯，准备继续深入欧洲腹地。然而，这年多雨的夏季孕育了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宿敌：蚊子。蚊子叮咬了蒙古人的马匹，蚊子传播的疟疾（成吉思汗丧命于这种疾病）使蒙古军队丧失战斗力。于是在1242年，蒙古人放弃了欧洲，再也没有踏足这片土地。

美国动物行为学家乔纳森·巴尔科姆在《无敌蝇家：双翅目昆虫的成功秘籍》一书中引用了这个故事，用以证明双翅目昆虫对人类历史进程的重要性。

单凭叮咬人畜、传播疾病这两点，人类对蚊子的“仇恨”就是无法化解的。蒙古人肯定想过，如果地球上的蚊子全部消失，历史会有怎样的反转？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扩大到本书的领域：如果蚊、蝇、虻、蚋等所有双翅目昆虫都不存在，会发生什么？

如果双翅目昆虫彻底消失，很多人会拍手叫好。人类对双翅目昆虫的“仇恨”非常合理：苍蝇会污染食物，蚊子会吸人血和传播疾病，虻会叮咬牲畜和宠物，丽蝇经常与尸体打交道，留下一摊血水。

夏季是蚊虫最活跃的时候，只要你在户外活动，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双翅目昆虫，它们在你身边嗡嗡作响。在最严重的情况下，只要你露出一丁点儿皮肤，就会被袭击。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·阿特伍德曾经在森林里被蚋疯狂地攻击，如果双翅目昆虫彻底消失，她肯定会拍手称快。

不同的人对蚊子的憎恨程度是不一样的，这取决于他们“吸引”蚊子的程度。研究表明，男性、深色衣服、运动、出汗和饮酒是更容易吸引蚊子的几种特征。

许多人不知道的是，动物对双翅目昆虫的“仇恨”更加强烈。人被蚊子叮咬，多是感觉瘙痒和虚弱，如果应对得法，还可以及时地予以“报复”。其他动物在这方面要无力得多。

包括恐龙在内的几乎每一种动物都有专门以其为目标的双翅目昆虫：蚤蝇能在蚂蚁体内产卵，最终使蚂蚁的整个头部脱落；蜂鸟是食虫虻的猎物，想象一下，一只鸟在空中被一群“苍蝇”围追堵截；蛙蠓专门以青蛙为食，在它们进食、休息和求偶时打扰它们，有时还会传播疾病。

无论是天上飞的、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，都逃不过双翅目昆虫的折磨。

除了无休止的烦扰和污秽外，双翅目昆虫的最大罪恶在于它们能够传播疾病。蚊子之所以能阻挡蒙古军队的铁蹄，是因为它们携带疟疾。疟疾直到今天仍然侵扰着低收入国家。

此外，蚊子还能传播黄热病、登革热等疾病，这些疾病在全球范围内每年会造成200万人死亡，是鳄鱼的2000多倍。

研究人员估计，在人类历史上所有出生的人口中，有一半死于蚊媒疾病。更令人烦恼的是，蚊子的生存能力极强，容易对杀虫剂产生耐药性，导致杀虫剂对它们无效，而这些杀虫剂却在破坏环境，造成其他生物死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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汝之砒霜，我之蜜糖。招人仇恨的双翅目昆虫，也会受到一些人的喜爱。就拿1241年的那场战争来说，蚊子打败了蒙古人，却保护了欧洲人。所以欧洲人也许会对蚊子心怀感激。

如果双翅目昆虫完全消失，最难过的应该是它们自己。这个观点是基于一个事实：双翅目昆虫拥有意识。

本书中，作者举了很多例子说明这个问题。昆虫能够完成一些复杂的、违背本能的任务，能够具备通常只有智慧生物才拥有的认知能力，能够使用工具，能够计算数学，能够自我疗愈，能够感知疼痛、恐惧和愉快——这些都是知觉的铁证。

作者并没有下定论，但他认为，双翅目昆虫可能拥有某种不同于人类的意识。只要我们不狂妄地以人类为中心，就必须承认这种意识。

喜欢双翅目昆虫的人也会感到难过。从纯粹审美的角度来看，一些双翅目昆虫称得上是大自然中最精美的艺术品。如食蚜蝇的外观可以与蜜蜂混淆，蚊子有着纤瘦而精致的身体等。

本书的封面是一只丽蝇，其金属光泽和翅脉纹理，都足以媲美最漂亮的鸟类。作者写道：“精致的长足虻披着金光闪闪的斗篷在叶子上滑行，多情的菇果蝇伸展着薄纱般的翅膀，鹿角实蝇戴着壮观的卡尺状头饰，雄性指角蝇像踩着高跷的外星人一样对峙，还有拟熊蜂蚜蝇身上覆盖着公牛形状的黄色绒毛。”这些场景让人怀疑从小被灌输的“远离苍蝇”的说教。

同样难过的还有直接受益于双翅目昆虫的人。许多人的工作与它们直接相关，如果没有这些昆虫，很多工作无法展开。果蝇是遗传学的宠儿，人类的许多遗传学和生理学知识得益于对果蝇的研究。

双翅目昆虫也可以用于侦破罪案。电视剧《大宋提刑官》就有这样的桥段，宋慈把村里所有人的镰刀收集在一起，其中一把镰刀吸引了许多苍蝇，宋慈断定这把刀上有血迹，刀的主人就是杀人凶手。

在现代社会，法医昆虫学有更广泛的用途：尸体上蝇和蛆的数量、年龄及种类可以用于判断死亡时间；犯罪现场的蛆体内提取的血液可以用于分析死者身份，以及检测是否含有毒品。

书中介绍了一个传奇的例子，昆虫学家利用双翅目昆虫的证据，使一桩50年前的错案得以昭雪。这足以证明，双翅目昆虫在侦破罪案上的实践已经相当成熟。

人们对双翅目昆虫的喜爱还可能出于一些匪夷所思的理由。双翅目昆虫能传播疾病，但也能治愈疾病。据说，几千年前人类就已经用蛆虫促进伤口的愈合。

拿破仑的医生报告说，某些种类的苍蝇只破坏死亡组织，对伤口愈合有积极作用。蛆虫对医疗的作用，已经被许多现代科学家所证实。蛆虫可以利用口钩清理伤口，也可以利用消化酶溶解组织，比手术更安全、更有效。这种治疗方法的最大障碍，只是人类对蛆虫本身的反感。

你可能无法想象，有人喜欢吃双翅目昆虫。很多人包括我在内，可能在户外不小心吞食过蚊子，但这里所说的“吃”绝非玩笑：非洲东部的人用摇晃的水桶捕捉幽蚊，打包成球状，煮成可食用的大块，叫作“蚊饼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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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上面提及的人毕竟是少数。地球上的大多数人不吃蚊子、不觉得苍蝇好看、不从事遗传学研究，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不会陷入命案，也不会遭受需要手术的创伤。那么双翅目昆虫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吗？当然不是。

地球上的所有人都通过某种方式间接受益于这些小虫子，尽管我们可能浑然不觉。直到双翅目昆虫完全消失，我们才会意识到这些小虫子的价值。

比如一些你喜欢吃的水果：苹果、梨、草莓、樱桃等，食蚜蝇都参与了传粉。它们在这方面的功劳并不亚于蜜蜂，因为双翅目昆虫生存能力强，可以在极端环境下为特殊物种传粉。著名的热带水果菠萝蜜，只能由一种瘿蚊传粉。

又如巧克力，其原料是可可树的豆荚，而可可树只能由一种蠓虫传粉。换句话说，如果没有双翅目昆虫，你就准备跟菠萝蜜和巧克力永远地说再见吧。

双翅目昆虫是食物链的重要环节。双翅目昆虫是地球上物种最丰富的生物之一，它们的繁殖速度非常快，为鸟类、鱼类、蛙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。如果没有这些双翅目昆虫，会造成连锁的食物链效应，最终影响人类的生存。

现在，人们开始主动利用双翅目昆虫作为饲料来源。黑水虻、家蝇等双翅目昆虫提供的丰富蛋白质，在水产养殖、家禽、肥料、宠物业中都得到应用。

就算你对前面提到的一切都无动于衷，那么下面这一条是与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。

双翅目昆虫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废物回收者。我们经常看到苍蝇围在动物的尸体和粪便之上，这是它们回馈大自然的一种方式。如果没有双翅目昆虫的清理，地球上会堆满无法清理的垃圾。人类和其他动物很快就会失去立足之地。

双翅目昆虫会带来疾病、污秽和混乱，但如果双翅目昆虫完全消失，会引发更多的疾病、污秽和混乱。这是因为地球上的生命存在微妙的“内在联系”，少了任何一环都可能引发灾难。即使是我们最讨厌的蚊子和苍蝇，消灭它们也不是最好的选择。科学家已经在努力，通过降低它们的危害来减少它们对人类和动物的威胁。双翅目昆虫是一类复杂的生物，应对它们的方法也不可能是简单的。

双翅目昆虫有多种身份：害虫、骗子、爱侣，食肉者、传粉者、吸血者，植物学家、废物处理者、有知觉的选美冠军。相信它们还有一些尚未发现的身份和功能。

本书的要旨，并不是告诉读者双翅目昆虫多么有用，而是希望更多人了解，这是一种有灵魂的物种的存在。它们有自己的价值和关切，有自己的痛苦和欲望。人类不应该忽略这些。即使不考虑它们对人类的价值，它们也有存在的理由。这是博物学赋予人类的胸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