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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茶之约,再度绽放

04-09

来源:江南游报

茶以新为贵。今人喝春茶,喝的是茶道也是春意;古人话春茶,留的是诗词也是情义。对春茶的追捧,千百年来还捧出了许多“茗”星。毕竟,中国人对春茶的喜爱,从来都不只停留在味蕾。

春茶,指由越冬后茶树萌发的芽叶采制而成的茶叶,它们大多是立春后到谷雨前的“春天”时段采制。现代人都知道“明前茶”“雨前茶”的精贵,然而说句“公道话”,茶树作为叶用植物,实际全年采收期长达七八个月。大部分蔬菜瓜果都讲究春生夏长秋收,为何偏偏茶叶讲“春收”?

这不得不提到茶圣陆羽。

在他之前,茶不仅没有季节性的讲究,甚至并不是一种太受欢迎的非主流饮料。《太平御览》中的一个故事很具代表性:晋代司徒长史王蒙喜欢饮茶,一有客人来就请人喝茶。而客人们的反应则是“士大夫皆患之”,人人避之唯恐之不及。万一实在有事要去,便只能长叹—声道,“今日必有水厄”。

茶这么不受人待见,可能跟唐以前的饮茶方式有关——当时是要千方百计给茶加点滋味:将茶叶碾成细末,加上油膏等制成茶饼或茶团,这样听起来已经有些“油腻”,古人却还嫌不够,往往喝的时候还要加上葱、姜等一起捣碎煎煮。如此“重口味”,茶自然难以风行,茶叶是“春收”还是“秋收”,也就完全无所谓。

不过,茶叶本身具有遗世独立的清淡气质,是重口味也掩藏不住的。它暗合了玄论清谈、禅定静修的要义,成为佛教、道教,以及酷爱玄学的部分魏晋名士的宠儿。在参禅悟道、玄学清淡的坐席上,茶饮逐渐成为“标配”,帮助坐禅者提神破睡。《洛阳伽蓝记》中多有在寺院饮茶的记载,许多寺院也开始大量种植茶叶。可以说,玄学、禅学的兴起,为茶的流行提供了土壤。

茶圣陆羽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横空出世。值得一提的是,陆羽的茶学知识和审美,正是来自佛门——他原本是个弃婴,被智积禅师好心收养,自幼为师父买茶烹茶,耳濡目染了寺院中的茶文化。

在开创时代的《茶经》第三篇,他干脆写道:“凡采茶,在二月、三月、四月间。”把茶叶的采摘时间,完全限定在春季。

北宋诗人梅尧臣在《次韵和永叔尝新茶杂言》一诗中曾写道:“自从陆羽生人间,人间相学事春茶。”陆羽对春茶的青睐不难理解。翻开《茶经》,随处可见优美如诗般的语句,比如描写春茶的浮沫,有“细轻者曰花,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。又如回潭曲渚,青萍之始生:又如晴天爽朗,有浮云鳞然”。仿佛那一口喝下的不仅是茶,还是飘然落下的簌簌枣花、清澈的潭水上鲜嫩的一两点浮萍、晴朗的天空中任意东西的流云。

《茶经》开篇便提出,“茶之为用……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”,这句话有点“茶德”的意思。茶在陆羽看来,早已超出了简单的饮料,而与审美、道德息息相关。茶人吃茶,要的就是那股清新、朴素的滋味,以便感受自然界最真挚的美好,那仿佛还沾着杏花春雨般柔嫩的春茶,岂不比横秋的老茶更能荡涤尘虑、返璞归真?

陆羽之后,茶迅速成为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流行饮料,进而有了“茶文化”。文人士大夫喜爱他出尘脱俗的风雅气韵,而民间百姓也对这位文化名人仰慕不已,对春茶自然也是爱屋及乌。整个唐代对春茶的痴迷和追捧,乃至愈演愈烈的对春茶采茶时间的苛刻与偏执,追本溯源,都要感叹这位茶圣的“带货能力”。

春茶中首先“火”起来的,是陆羽本人最为偏爱的湖州顾渚紫笋茶。在《茶经》中,他不仅将湖州茶列为浙西产区的头等品,还特别强调了“紫者上,绿者次:笋者上,牙者次”。

宋蔡宽夫《诗话》中记载:“唐茶品虽多,亦以蜀茶为重,然唯湖州紫笋茶入贡。每岁以清明日贡到,先荐宗庙,然后分赐近臣。”毋庸置疑,皇帝看上的自然都是“极好的”,蜀地作为茶的原产地,几乎包揽了所有贡茶货源,唯独陆羽推崇的紫笋,堂而皇之地进入宫殿乃至宗庙。

不过,在顾渚紫笋茶中,也有高低。“每岁以清明日贡到”,说明采摘与制作要更加提前,才能保证按时从湖州送到长安。显而易见,上贡的紫笋茶,不仅要“明前”,甚至是更早一些的“社前茶”,社日大约在春分时节,比清明还早半个月,这时的茶叶,几乎就是春天萌发的第一批新芽,算是真正意义上“第一春茶”了。

至此,顾渚的茶叶制作仍在继续。御茶送走后,接下来还要制作官茶,官茶做完后,才能轮到地方用的茶。如此祭祀→御用→宫用→民用的秩序,无形中把春茶又分成了三六九等。《本草纲目》也说:“清明前采者上,谷雨前者次之,此后皆老茗尔。”

“社前茶”送给皇帝,“明前茶”官府留用。一般的茶客,能喝到谷雨前采制的“雨前茶”就已经非常知足了。

在民间,带有时令性的春茶,也常常出现在春天的特色食谱中。

赫赫有名的名菜龙井虾仁,就是采摘春天鲜嫩的龙井绿茶,再配上新鲜的虾仁炒制。咬一口茶香四溢,虾肉鲜滑弹牙。这时节的江南,细雨蒙蒙,看着窗外的烟雨,品尝着舌尖上的春意,不仅是味觉的享受,更透着悠然的诗意。

类似的美食还有江南的龙井茶熏河鳝、葱油绿茶面、绿茶烙饼、炒鸡蛋……即便仅仅来点茶叶豆腐丁,用香油和盐细细拌了,那种鲜美与清爽也让人陶醉。

在很多人心目中,甚至茶就是春天,因此也常常以春来代称茶。如苏东坡《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》:“明月来投玉川子,清风吹破武林春。”诗人收到好友曹辅从武夷山建州北苑寄来的壑源新茶,茶饼如银盘满月,茶香若武林清风,饮一口,是远方的春意满口。

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碧螺春,更是直接把春意渗透在名字里。其茶色泽碧绿,卷曲如螺,生于早春,清香袭人,游春的人们很难不被其异香吸引。为了纪念这春天里的美好邂逅,便美其名曰碧螺春。除了碧螺春,十大名茶里大部分都是追逐春生的绿茶,江山万里如画,每年各产区春茶次第上新,也像是春天由南至北拉开了温柔的帘幕,茶客足不出户,便可以吟赏大江南北的春色,西湖的烟雨朦胧、洞庭的碧水荡漾、庐山的云雾缭绕、黄山的姹紫嫣红……

确实,生生为仁,生生为易,春天的万物复苏,是《周易》中最高的玄妙——“易”,也是儒家最应秉持的宗旨——“仁”。江南地区的传统春食如青团、春卷、野菜小食等,也多是清淡的素食,让人们在感受、参与春天的同时,避免扼杀春之生机。

所以困居长安的杜甫,能满怀欢欣地吟咏“落日平台上,春风啜茗时”;借酒浇愁的自居易,能在春茶寄到时放松下来、收拾起连日的颓唐;即便是历经战乱、“铁马冰河入梦来”的陆游,一杯清茶间,也能有“晴窗细乳戏分茶”的片刻宁静;自叹已是风烛残年的明代诗人魏时敏,也能充满希望地期待“待到春风二三月,石炉敲火试新茶”。

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迟。想起每日在家里足不出户、忧心忡忡的时候,唯一的安慰便是手边的一杯茶。那时,茶山上,冬天已经慢慢过去,细雨氤氲的雾气里,刚抽芽的茶树,一定正在酝酿着清润温暖的礼物,悄无声息地,等待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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